“小梅，我想要和你组成一个家庭，你愿意答应我吗？”

邓建国说这话时，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口袋里那枚祖传的玉镯。

七十二岁的人生里，这是他第二次向女人求婚，上一次是四十八年前求婚已故的妻子。

白族服饰的杨小梅，抿嘴轻笑，点了点头。

“我愿意，老邓。”

邓建国也眼眶湿润，他贴心道：“咱们可以先试婚一个月，生活上磨合磨合。”

周围打牌的老友们发出一阵善意的笑声。

杨小梅的脸颊飞上两朵红云，但她没有拒绝，只是竖起一根手指：“试婚可以，但有个条件！”

邓建国拍着胸脯：“别说一个，一百个都行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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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年前，邓建国妻子去世的时候，外面晴朗的天空忽然下起了倾盆大雨。

雨水顺着窗棂一点一点往下淌，像极了邓建国脸上止不住的泪水。

他颤抖的手握着妻子的照片，另一只手捏着一把安眠药。

“老伴，我来陪你了！”那时，他也了无生趣。

就在药片即将入口的瞬间，他手机突然响起。

屏幕上跳动着的，是他宝贝孙子邓小天的笑脸。

“爷爷，我考上云南大学了！您答应过我，要亲自带我去看您当年教书的地方！”邓建国正是云南大学文学院的文学教授。

邓建国顿时药片撒了一地，被拉回现实，瘫坐在地上，嚎啕大哭。

二年后的邓建国，还是依旧沉浸在丧妻的悲痛之中无法自拔。

老伴走后的第七百天，儿子邓伟终于忍不住了，他把父亲从堆满医书的书房里拉出来：“爸，妈已经走了二年了，我明白您的心情，但您也得明白，生活总要继续啊！”

“我都这把年纪了，还有什么好活的。”邓建国干枯的手指划着书架上妻子的照片，“要不是等着看小孙女上大学，我早就……”

“爸一一”这时，女儿邓丽红着眼眶，端来一碗过桥米线给老爸：“妈临走前，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您。她说您一辈子教书育人，你真不该就这样！”

邓建国也回想起了老伴的遗言，他的喉结不由滚动了几下。

他端过女儿递来的过桥米线，猛的大口扒了起来，汤汁溅到衬衫上也不在意，机械地往嘴里送。

最终，让邓建国走出家门的，是小孙女邓婷婷的一句话：“爷爷，您不是说暑假要带我去看洱海吗？您再不出门，我就要开学了。”

就这样，邓建国开始每天早上去翠湖公园散步。

起初只是坐在长廊里看人下象棋，后来渐渐加入了老年读书会。

他的晚年生活，终于开始变得有了一些色彩起来。

那是一个春光明媚的早晨，邓建国正为《红楼梦》中的一句诗词沉思，忽然，一阵悠扬悦耳的葫芦丝吹奏声，吸引了他的注意。

循声望去，只见有一个身着白族服饰的身影，正在翠湖边空地上教人跳舞。

她手持一把油纸伞，裙摆飞扬随奏旋转，轻盈得简直不像是六十多岁的人。

“那是杨小梅，民族舞队的老师。”书友老李顺着邓建国的目光解释道，“追她的老头，能从翠湖排到滇池，不过呢，她眼光高着，看不上那些俗人。”

邓建国退休前是云南大学的文学教授，骨子里有文人的清高与执着。

听了这话，他反而来了兴致：“是一一吗一一？那我倒要认识认识。”倒不说是见识见识。

从那天起，邓建国开始了他的“追梅行动”。

他打听到杨小梅每周三上午在文化宫教舞蹈，便每周三准时出现在教室最后一排。

“小梅，尝尝我做的鲜花饼，刚出炉的。”

“小梅，这是我写的诗，请你指教。”

“小梅，昨天在文林街看到这方扎染，觉得很配你……”

杨小梅起初有些无奈：“邓教授，您自重啊，别这样，让人误会。”

邓建国却振振有词：“我给我欣赏的人送点小礼物，有什么可误会的？”

三个月后，杨小梅始终也没有答应邓建国共进晚餐的邀请。

邓建国的好胜心渐渐下去，对“看不上俗人”的杨小梅敌意稍减。

通过接触发现，杨小梅人其实挺好，不是那种高傲看不起人的人。

春城的十月，阳光很好。

邓建国坐在翠湖公园湖畔的长椅上，晒着日光浴，一面翻看着相册。

“哟，邓教授，看照片呢。”这时，杨小梅刚好经过。

邓建国举着相册，道：“给你看下，这个就是我的老婆。”

心底里，他想着继续自己的生活了，不会再像一个愣小子一样，再缠着强追她了。

不料杨小梅盯着他相册里一张泛黄的老照片，神色大变，脸色煞白，颤抖着声音问道：“你……你怎么会有这张相片的？”

那是一张四十多年前，他做知青下乡时，曾在一个白族村落拍下一组知青的民俗照片。

照片里面，是一个民饰装扮跳霸王鞭舞的少女，笑容灿烂，仿如苍山上怒放的雪莲。

男搭档正是青葱年少的邓建国。

邓建国道：“里面的人是我！我自然会有我自己的照片了。”

“邓建国，邓建国！”杨小梅不由自主的念了两遍，仿佛记忆起了些什么，“你是当年，去大理白族文家村11组当知青的邓建国？！”

邓建国大吃一惊：“你怎么会知道我的？”

忽然间，邓建国从杨小梅轮廓之中，依稀辨认出了几分模样：“小梅！小梅！是你吗？小梅？”

照片中，和邓建国一起跳舞的民族少女，也正叫杨小梅。

不知不觉四十多年了，两个人都苍老得大变样子，是以长久以来，谁也没有认出谁来。

邓建国连忙做东，请了杨小梅进了一间傣味餐厅里，详述这些年来，各自发生的故事。

杨小梅带着责怪：“为什么你返城之后，没有来找我了？”

邓建国惭愧的低下了头：“我……我家里人，帮我安排……结……结婚了，我没脸再回去找你。但……我老婆她，二年前肝硬化去世了。”

邓建国叹了口气，又问她：“小梅，你呢？这些年，你过得好吗？”

没想到，有女人瞎眼肯嫁他！唉，自己当初不也一样瞎眼吗？

只见杨小梅泪如雨下，委屈道：“你走之后，我……我名声坏了，父母匆匆忙忙把我嫁给了前夫。我前夫他……他是个酒鬼，他介意我，经常……打我……”她不安的搅动着碗里的菠萝饭，“他只一喝醉，就打我和女儿。最严重的一次，把女儿的左耳打聋了……”

她浑身颤抖，不由哭了起来。

邓建国的拳头在桌下攥得发白。

“后来，女儿三岁时，我带着女儿离开了那个家，靠教舞蹈养活她。再……再也没有结过婚……”杨小梅抬起头，眼中含泪却透着坚毅，“不过，现在好了，我女儿她现在在深圳，当了一名舞蹈老师，我一个人教教课，日子倒也清净。”

邓建国当即做了一个决定：“小梅，不然，以后让我照顾你吧。也让我，对你再作些补偿！”

杨小梅愣住了：“可建国，我们还可以吗？儿女们都……”

“我今年七十二了，没多少时间可以浪费了。”邓建国打断了她，摘下眼镜擦了擦，“现在，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。”

当年他的懦弱，而如今他的勇敢，真的变化很大。

杨小梅触动了，这辈子颠沛不已，没几天舒心过，她也想“为自己而活”。

那天之后，两人的关系迅速升温。

邓建国不仅每天接送杨小梅上课，还开始帮她整理舞蹈教案。

得知她家的热水器坏了，第二天就请人来装了新的。

听说她想去大理采风，周末就拿着两张高铁票出现在她家门口。

三个月下来，邓建国在杨小梅身上花了不下八万。这事很快传到了儿女耳中。

“爸！您糊涂了吗？”女儿邓丽第一个找上门，“什么老相识，那女人肯定是冲着您的房子和退休金来的！”

邓建国正在给杨小梅挑选生日礼物，是一套价值两万多的银饰。

他当下头也不抬，对女儿说：“我的钱，我有权支配。”

儿子邓伟更直接：“爸，您现在年纪大了，容易被人骗。要不我们把房产先……”

“先过户给你们？”邓建国猛地站起来，气得眼镜都歪了，“我还没老糊涂！小梅是什么人，我比你们清楚！”

争吵最终以儿女摔门而去告终。邓建国坐在藤椅上喘着气，手机响了，是杨小梅发来的消息：“建国，别为我和孩子们闹别扭，我不值得。”

看着这条消息，邓建国更加坚定了自己的选择。

就这样，在相识三个月后，邓建国向杨小梅提出了组建家庭的请求。

“小梅，如果你不放心，可以在你跟我结婚之前，我们先试婚一个月。”

杨小梅点了点头：“建国，试婚以前，你必须要答应我一个条件。”

而杨小梅在答应后，将他带到了文化宫的舞蹈教室。

“你的条件是什么？”邓建国站在铺着木地板的教室里，既期待又忐忑。

杨小梅神秘地笑了笑，推开更衣室的门，悄悄道：“跟我来。”

邓建国听得面红耳赤，心跳加快。

但万万没想到，到更衣室？而更衣室里的景象让他目瞪口呆，血脉喷张……

只见更衣室里的墙上，挂满了民族舞比赛的奖状和照片，衣架上整齐挂着十几套民族服装。

而最引人注目的，是摆在长椅上的——两套崭新的白族舞蹈服，一男一女。

“我的条件是，”杨小梅拿起那套男装在邓建国身上比划，“在我们试婚之前，你必须得先跟我学会跳白族三道茶舞。舞蹈队下周有演出，缺个男伴。”

邓建国的脸瞬间红到了耳根，吞吞吐吐道：“这个……这个啊……”

“怎么，你不愿意？”杨小梅歪着头，看着他，“不知道刚才是谁说的，一百个条件都答应的呢？”

邓建国结结巴巴面带难色道：“不……不是……我……我这老胳膊老腿……”

杨小梅突然正色道：“老邓，你知道为什么那么多追我的老头，我唯独看中了你吗？”

邓建国摇头。

“因为他们只想找个保姆，而你……”杨小梅眼中光芒闪烁，“你是真心想弥补过去的遗憾。但我得确认，你是不是真的愿意重新走进我的世界。”

邓建国看着那套刺绣精美的白族服装，又看看杨小梅期待的眼神，横下心拼一把，一咬牙道：“好，我跳！不过，你得答应我，我跳得再难看，你也不准告诉别人！”

杨小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：“行！我保证不说！来，先学基本步伐，一进二退三转身……”

就这样，在初秋的阳光下，七十二岁的邓建国开始了他的民族舞特训。

他的动作笨拙得像只企鹅，却认真得像个学生。

而六十五岁的杨小梅教得耐心细致，仿佛回到了四十年前，那个教知青跳舞的白族少女。

二个月后，在文化宫的元旦晚会上，邓建国和杨小梅搭档，合作表演了一段白族三道茶舞。

邓建国虽然动作不够流畅，但他认真的神情，以及时不时看向杨小梅的温柔目光，赢得了全场最热烈的掌声。

表演结束后，邓建国单膝跪地一一这个动作，他练习的膝盖咔咔作响。

只见邓建国从口袋中，掏出一枚银戒指，语气诚肯而坚定：“小梅，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试婚了吗？”

杨小梅抹着眼泪，点了点头，周围众人一片欢呼，沸腾不已。

起哄声中，杨小梅张开怀抱，拥抱了她的大龄学员。

当天晚上，邓建国给儿女发了条消息：“元旦节晚上，我会带小梅回家吃饭，谁不来，以后就别叫我爸。”

消息发出去不到三分钟，儿子和女儿的视频电话就同时打了进来……